《孤注一掷》导演申奥:我喜欢用写实的手法拍现实题材
在提档至8月8日公映之前,累计5.6亿元的票房,就已然令《孤注一掷》成为中国影史点映票房的TOP1。而首映当天1.85亿元的票房成绩,又让这部话题十足的电影,成为中国影史国产犯罪片首映日的票房冠军。目前,猫眼预测的《孤注一掷》最终票房高达38.4亿元。无疑,这个暑期档最大的黑马已经出现。
作为内地首部将故事题材锚定在境外网络电信诈骗的商业片,或许《孤注一掷》的投拍之初,也没有预料到上映期间会同“揭露缅北诈骗”的新闻热搜相互借势。对于这部电影的话题性,有观众说,“我去看完了,还要给爸妈买两张票。”足见天下苦电信诈骗久矣。
《孤注一掷》海报
(资料图片)
社会情绪的借力,固然是送《孤注一掷》票房扶摇直上的一大因素。终究电影本身的品质,才是决定它究竟可以走多远的根本。在接受专访时,该片导演申奥也连说没有想到票房这次可以火到这个程度。自2019年推出个人首部大银幕处女作《受益人》,这只是他第二部公映的电影。然而较《受益人》刚过两亿元的票房成绩,可以预料伴随着《孤注一掷》的热映,申奥也将会被更多观众所认识。
《受益人》海报
但这位有些讷言腼腆的导演,显然还并没有做好站在聚光灯下的准备。翻开过往对他的采访,很少介绍到他的成长故事,也鲜见他对个人风格较为完满的自述。对话中,当我们谈到为何在《孤注一掷》片头将约翰·纳什、克劳德·艾尔伍德·香农等20世纪数学大咖、信息论开创者都搬出来,继而由咏梅饰演的警官点出“凯利公式”,引出所谓“不赌才赢”的数学推演时,为什么是申奥拍出了这部反诈的电影,他又如何通过逻辑结构全片,背后的归因才多少逐渐显现出来。
导演申奥
【对话】
我没法去拍一个连自己都不相信的电影
记者:谈谈这部电影的拍摄缘起,你作为《孤注一掷》挂名第一的编剧,我听说你本来是要讲一个单线故事,我对这个单线故事也很感兴趣。
申奥:我之前的那个故事是2018年,拍完《受益人》就开始构思了。其实电信网络诈骗这事儿,从21世纪初就在中国内地出现了,之后愈演愈烈。我是前几年有个间接认识的朋友因为被骗走上了绝路,这给了我很大触动,因为自己身边的人竟然出现了这么大的变故。
最开始构思的故事比较简单,就是一个程序员招聘被骗过去,爱上了一个美女荷官,但是美女荷官深陷其中不愿意走,他就动用自己的聪明才智,最后把整个集团里的人都救了出来,可以说是一个孤胆英雄独闯龙潭的故事。
金晨 饰荷官安娜
记者:就现在的成片而言,展示了受害者、一线反诈警察以及被拐骗人员三组人物线索,怎么把这三条线索有机地融合在一起?
申奥:把故事由犯罪分子和从犯,还有受害者,警方这三个角度展开,才能够完成电影叙事的闭环,也只有这样才能更完整地展现电信网络诈骗的生态。当然,把这三组人物关系平衡起来非常困难。
比如张艺兴饰演的程序员,他被骗进去和逃亡的过程比较惊险和刺激。但在中段,当他的自由被限制、设备被掠夺,他能够发挥的主观能动性其实是很低很低的——这得益于我们之后做了大量的采访工作,我认识到如果只写一个开挂的程序员,利用自己的智慧就能扳倒一个犯罪集团,这在现实生活中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而我没法去拍一部连自己都不相信,或者我明确知道它完全是虚构的电影,总得有一些现实的抓手。
张艺兴 饰程序员潘生
记者:张艺兴在今年上半年《长沙夜生活》中的表现就让人眼前一亮,这次选他来出演主角潘生,你看中了他身上的什么特质?
申奥:我们初次见面就很快就确定了合作的意向。我在他的工作室讲完了故事之后,他当时就表示愿意参演,就连他身边的工作人员都觉得这是不是有点仓促了?但他几乎没有犹豫就答应了下来。艺兴是一位多栖的艺人,音乐、舞蹈方面也有。
当时最直观的一个问题就是要让他剪头发,其实同期他还在录一些综艺,要出席商务活动,但他二话没说就把头发剪了,用他的话说,“只要能演好角色,剃光头都行。”
开始准备角色的时候,我给了他一个T的移动硬盘,里面有海量的纪录片、相关文章和影视作品,剧和电影都有,还有很多我们前期采访的实录,反正就是我平时收集到的资料,一股脑都给了他,他能看多少就看多少。
在拍摄阶段,艺兴给我最大的感觉是他这次状态很松弛,整个人都挺放松的。而且他非常容易就和大家打成一片,完全没有明星的架子,即便是穿上戏服,在很多群众演员面前晃来晃去,谁都认不出他,而这一点恰恰是潘生这个角色身上需要的特质,这个角色本身不需要头顶有明星光环,而艺兴平时生活的举手投足都跟我们大家是融为一体的。
记者:这部片子给我的一大惊喜是两位反派演员,王传君、孙阳饰演的角色,或者说你为这两个怙恶不悛的人物身上保留了些许人性,进而也让人物关系的按语更为复杂。阿才“嗅到”了20美元上的求救信息,但他没有声张,甚至私放了梁安娜;陆经理虎毒不食子,且从始至终葆有犯罪的理性。谈谈这两个人物的设定和演员表演的亮点。
孙阳 饰 阿才
申奥:我比较喜欢把关系处理得暧昧一点,打一些灰度,这是我的一个习惯。我也没有非要给反派加入人性这样的一些想法,只是觉得在那一刻,人的决定背后的因素是很复杂的。我们其实拍摄了很多他们俩的铺垫戏,但电影有时长的限制,包括各种各样的条件约束,所以最后还是剪辑掉了一部分,如果观众观影的时候稍有走神,可能会觉得有点突兀。
另外,我觉得陆经理最后的表现与其说是理性,不如说是绝望。他在诈骗集团只是个中层人物,事情败露,他知道自己大势已去,想对高层将功补过,尽可能销毁证据,以换来女儿活命。同时他家人也是受制于人,幕后最大的黑手在电影中的展现是比较隐晦的。
王传君 饰陆经理
我在网上看到了一条评论,说诈骗头子陆经理(王传君饰)看着跟普通人没什么分别,对底下的人也是好好说话,除非你明显要反抗,他才会暴露出凶残的一面,但生活中他对老婆孩子也好着呢。看到这句话以后,我心里想的是另外一件事:他们害了那么多的普通人家破人亡,所谓多行不义必自毙,他们也有家破人亡的一天,在我的构思中是这么想的。当然电影不是应该被解释的,我只是想让观众们看到坏人也有家破人亡的一天,妻离子散的一天。
记者:听说孙阳这次在片场也是一个群演“管理者”的角色?
申奥:我是2019年跟白雪导演在香港认识的,那时《过春天》已经公映了,孙阳在里面饰演的阿豪给我印象挺深。然后大家在佐敦的一家小酒吧,我和孙阳聊了一个晚上,就是聊各自喜欢的电影和表演。我们俩认识的方式不是通过选演员的方式,而是作为朋友认识的。聊完以后,我要回尖沙咀的酒店,他就陪着我一路走一路继续聊,到了酒店我才发现他的家在酒店相反的方向(笑)。
这次在片场,因为我们的群演很多,开始的那几天大家还是需要磨合的,等磨合好了,孙阳自然而然就成为了管理群演的角色,他也挺会去张罗,发现哪个群演的状态有什么不对,他也会去帮着启发、纠正。这正好和他在片中阿才的角色蛮像的,我也乐见其成,他这次是完全沉浸在角色里面了。
记者:另外在处理私放安娜的情节上,你还是为阿才这个角色做了一些铺垫。
申奥:安娜这个角色,她进入这个诈骗集团的方式,跟别人是不一样的,尤其是跟潘生这个角色是不一样的。把她领进集团的人就是阿才,阿才这样做的动机就是搞钱,把她作为赚钱的工具,而不是害命。他并不是一个杀人如麻的恶魔,也不过是一个受雇的马仔。某种意义上讲,两个人的命运在某一阶段是同病相怜的,说白了,都是诈骗链条上的工具。
除了你刚才讲到阿才通过嗅到美钞上咖啡的味道,已经猜出了安娜想要举报的行为,但他还是选择了隐瞒。细心的观众还会看到阿才的脖子上有一道深深的疤痕,他只要是在中国境内出现的时候都会戴上一个小丝巾,或者把衣领提到最高以掩盖这一点。这是我为他设计的一个细节,如此大家就会联想到这个人物的前史,他可能曾经也是个被胁迫的人,经历过死里逃生,所以当他去面对另外一个人濒死的状态,也许会有共情,有一瞬间人性的闪光,我是这么想的。
根据精密的逻辑去构思电影
记者:电影开头咏梅饰演的警官介绍了凯利公式,所谓置身诱惑面前,不赌才赢。这让我觉得影片的主题除了反诈,更是在劝人戒赌,可以说赌性是片中施害者、帮信者以及受害者共同的问题,你怎么看?
咏梅 饰 赵警官
申奥:没错,电影中裹挟进来的施害者和受害者骨子里都抱着赌性,都想着能够一夜暴富才铤而走险。
片头这段的安排,其实是我本人对数学特别感兴趣。我母亲就是中国科学院数学所的,从小我就接触了很多数学家,自己也学奥数。所以我一直都认为,数学是解释这个世界最科学的一种方式,而且我一看到数字,身体里的雷达好像就被唤醒了。
电影里潘生一直用“数字6”给友人暗示,希望友人可以看到后通知警方——虽然我本人没学过编程,但在二进制中,“6”=“110”,这是我在小学的时候就明白的。这对于观众而言可能有些抽象,但二进制的换算,我自己非常了解,给我一个数字,我马上就可以换算,所以很自然地就在片中加入了这个桥段,潘生是一个程序员高手,他当然也懂这些。
记者:这种数学的思维,是不是也影响到你作为导演拍电影的一些理念?
申奥:《孤注一掷》开场就是从数学开始的,数学是一个非常深奥的学科,但数学背后更重要的是逻辑,它有很强的逻辑性。我在构思一部电影的时候,也会根据精密的逻辑去构思,哪怕到最后要去打破那个固有的逻辑,但一开始的时候就先要构成一个逻辑。
数学就是这么神奇,一切的结构都可以被数学解释,就连音乐的乐理也是可以算出来的。数学的美感和力量无处不在,这是我对数学的一个小彩蛋,这个情怀就放在了开场里。这也让我在拍电影的时候偏于冷静,我的逻辑会强于情感的感性,这是我自己的性格造成的。
记者:北京首映现场也有反诈警察,对于片中出现私设酷刑的“水房”,以及“GOIP”设备以及车队等桥段直呼逼真写实。这些桥段,大多数观众看电影时可能并不理解,能否稍作介绍?
申奥:我做功课查资料的时候看了一大堆这种相关的东西,“水房”就是受害者第1张被吸钱的卡,“水房”会分裂成“冰箱”,“冰箱”就是二级卡。这些骗子会打散第1笔钱到“冰箱”里,但只在“冰箱”里存几分钟,再从“冰箱”里再次打散,于是可能就会出现成千上万个账号分散在全国各地,乃至世界各地,这种虚拟交易的方式,导致现在追溯赃款是非常困难的。“GOIP”就是一种虚拟基站,在网络诈骗之前,也就是电话短信的电信诈骗时代就出现了,但到现在还在用。
我是认为把这些江湖切口黑话运用在电影中,观众会觉得神秘,电影真实的质感也就出来了。这方面,我们确实咨询了一线的专访,获得了一手资料,而且这些切口黑话每隔几年还会变,比如“骑手”现在广东话就叫“Q仔”,可以说这些骗子的反侦察能力也是很强的。
记者:我觉得这些江湖切口和黑话在电影中制造出了一种奇观效应。
申奥:没错,包括我们在构思诈骗集团所在的基地时,他们所在的楼房分了好几层。最底层的从业者叫“狗推”或者“猪仔”,他们属于劳动密集型的“从业者”,再往上一层是“菜农”的所在,他们是技术密集型的,再网上就是荷官和别的工种,这些也体现了诈骗集团内部的分工和阶层。
我们这次在美术置景的时候也会凸显这种反差,从地下室到顶层,他们的生态是随着楼层跃升而逐渐光鲜奢华的。张艺兴饰演的潘生,这个名字既是编程软件python的谐音,也有取义“攀升”的意思,他被胁迫一步步陷入这个集团,最后差点就成了合伙人。
写实是一种手法,不是一种类型
记者:从你首部个人大银幕电影《受益人》到《孤注一掷》,两部电影与其说是罪案题材,不如说都是社会问题题材。你怎么定义自己在“坏猴子72变电影计划”中的选题策略和个人风格定位?
申奥:这两部电影在我看来就是剧情片。我不太喜欢血腥暴力的东西,类型原因,这些东西要有展现,但一定是点到为止,我觉得真正吸引观众的还是人性的挣扎。我在选择拍大电影之后,一直是坚定地选择用写实的手法拍现实题材。我记得宁浩导演曾跟我们说,写实是一种手法,不是一种类型,科幻片也可以往写实里拍,爱情片也可以用写实的手法拍。
王大陆 饰 阿天
就比如说这次《孤注一掷》的摄影风格,我们在拍王大陆(饰演受害者阿天)那一段的时候专门采用了手持摄影机抵近拍摄,以此制造出阿天身旁的所有人都在带着一种焦虑在很近地观察他的感觉,他心里有鬼,大家对他也充满了怀疑,这样就制造出一种剧情张力。
而在拍诈骗工厂的部分,则全部都采用固定镜头,镜头的呈现,就像是电影院的观众在屏息凝神去审视他们。这些景别的使用是完全不一样的,都是我们前期和摄影师沟通的结果。可以这么说,电影中境外的情节,镜头一般离得都较远,境内部分则相对贴得很近。
记者:我个人非常想了解你和宁浩导演间的合作方式。同宁浩导演也做过多次采访,感觉他的电影虽然极尽搞笑之能事,但骨子里是悲观灰色的,但你的电影,起码这两部都带有不少人间暖色。我不知道这是时势使然还是你的个人偏好?
申奥:我的性格是比较乐观,我也愿意去呈现生活中阳光、温暖的一面。我和宁浩导演都是处女座、A型血,相处合作还是比较默契。我也不知道是星座还是血型,哪一个起了更大的作用,反正这是一个玄学(笑),但我们确实在性格上有很多相似的地方,就是对自己要求都比较严。
我和宁浩导演是在一个广告片场上认识的,刚好黄渤老师也是在为那个广告商做代言。我是执行导演,可能宁浩导演觉得我出活儿比较快,干活比较麻利,后来他就邀请我加入“坏猴子72变电影计划”。
《河龙川岗》海报
记者:从你的个人处女作短片《河龙川岗》的故事背景看,我会想你可能是个东北人。最后一个问题,请你介绍下自己的成长故事。
申奥:我是北京人,朝鲜族。父亲在1990年代的时候做过一段时间的广告,也带着我接触了影视广告这个行业,小的时候我经常去片场观摩,也看到了很多现在的大导演当年拍广告的样子。
其实,我原本一直是坚定地要考综合类大学的,走上影视这条道路说起来特别像段子,但我真的是陪同学去考试时歪打正着,后来那个同学上了中戏,我上了北京电影学院,上学期间我们还经常一起联谊。
标签: